一

一、

“三尾大人来了。”

“姐姐一路辛苦。”狐狸一副讨好的模样袖手迎上久未重逢的三尾狐，“来点茶与烧果子怎么样～”

“我来的时候，”同宗同族的三尾斜眼看着猛献殷情的狐狸，她太了解这个弟弟的本性了，“那个被神官围绕的天狗…?”

听着单刀直入的语气，狐狸迅速收敛：“啊呀呀…一来就问别人…那是好久之前雨夜流落在神社的，人类魔爪下的幸运儿。”

“呵…什么幸运儿……你见过哪个妖怪活得过被人类在这种时候发现？应该是精挑细选的'幸运儿'才对。”

“唔…原来如此……想要培养又一位神明么……早点隐退也算是好事一桩。”狐狸手拿着折扇敲了几下下巴，“反正住烦这儿，正好换个地方。”

三尾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悠哉悠哉的狐狸：“你！我就不该费心！”

“姐姐，这结局你我之间自然知道…不过早晚而已……”摸了摸价值不菲却奢侈地用来装鱼食的琉璃罐子，狐狸淡漠地看着拼命争抢食物的金鱼。

三尾平淡了脸色：“早知如此？…那你又何苦留下他。”

“主导一切，总不会显得太狼狈。”

因为贪心而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日子，也太过漫长了。

三尾又同狐狸说了许多，但因为这个插曲，姐弟之间短暂的会面还是不欢而散。三尾带着沉重的思绪踏上了返程的马车，看窗外照进来影影绰绰的阳光，她突然想起被神官环绕的金发天狗不愉的神色，以及他见到狐狸如同冰融的笑容。

你只为保他一命，而他却不是随风而生的无情芥草。

罢了，既然他自认为清楚，那就随他去吧。

只愿他不要后悔才是。

没过多久。

狐狸听闻三尾也收留了一个落魄流亡的妖怪。

一位来自冰冷寒冬的，雪山之女。

二、

“明天你就出趟远门，人类吵吵闹闹的非让你去王都进修。反正王都还有与我相交的人照看你，想来不会无聊。”

狐狸懒散地依在塌上的软垫里翘起一条腿，脚腕上的金铃铛伴着动作轻轻晃动着。

大天狗放下笔起身，勾着暗纹的宽大衣袖扫过桌面。他走到狐狸身边坐下，躺进狐狸怀里。

狐狸笑着揉揉大天狗淡金色的头发。

“还是个孩子么。”

大天狗早就长成人类的青年模样，只是狐狸依旧把他当成那个瘦骨嶙峋的落魄小妖。

“好。”

什么时候能回来？

为什么要去？

何必骗我。

既然不想再听到谎言，那就不用问了。

定定地盯着还在晃动的金铃铛，大天狗眯起双眼。

来日方长，一切的问题都会有得到答案的机会。

三、

王都是比地处偏僻的神社热闹。

狐狸打点好的人接下大天狗，教导他更高深的习法之术。

在他所居住的华美宫室，来往之客皆是高朋。其中更有风度翩翩，识音懂律的人类阴阳师。

与之结缘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。

一日，阴阳师正讨教俳句，忽地用折扇拍了一下帽檐。

“王都神社正好到了为八百万众称神分域的时候，以你的能力，何不去试试？”

看着阴阳师吊着扇坠的折扇，大天狗突然想起那个晃动的铃铛。

“...好。”

如能当选。

希望我的神社，可以离他近一些。

四、

太轻巧。

大天狗皱着眉头看着放在小几上的烫金贴。

他刚刚遣走一批前来拜访的无礼之人。

八百比丘尼就是在他沉思的时候踏进来的。

“想你也收到了，”比妖怪活得更久的巫女端端正正地坐下来，“与其纠结，何不看看自己所处的神社。”

“已看。”

“哦？在何处？”

“...我所出的地方。”

他所在的地方。

“真是...不出意料啊。”

一时惊讶的巫女说出了奇怪的低语。

大天狗没有听见。

五、

“大天狗大人。”

“大天狗大人。”

王都的人类神官们纷纷向新主神大天狗致意。

“吾，回神社。”

“可是大人您还没有...”

“不必多言。”

那枝一直以来都被小心呵护的樱花。

昨夜在未眠的大天狗眼前化为尘埃。

本以为永恒不变的流水，突然翻起了巨浪。

六、

神社一片狼藉。

各处都是愤怒施法留下的痕迹。

狐狸却不见了。

“大人！”

神官们惊慌失措的叫喊扰的大天狗头昏脑涨。

他不是。

他不会是。

然而狐狸的法器就在前来祭拜的少女尚有余温的血液里安躺。

铁证如山。

七、

狐狸在大天狗启程之后就马上接到三尾已死的消息。

时间到了。

明白一切的他该喝下那碗呈到他面前的水，用以保留他最后一点神的名誉。

但狐狸没有。

想再见一面的心，此刻占了上风。

于是他吞下偷藏已久，用以妖化的丹药。

逃出了神社。

八、

“是妖怪杀死了我的女儿！”

“是妖怪啊！”

情绪激动的妇人在神官的告知下哭闹。

“狐仙大人！帮帮我吧！狐仙大人！！”

她对着拜殿扭曲了一张脸，大声地喊叫着。

一旁冷面站着的神官提醒了她不经意的错误。

“天狗大人！帮帮我吧天狗大人！”

“杀了那个可怕的妖怪！”

大天狗不再看向前殿，他转回头，同意阴阳师的提议。

“搜寻。”

九、

大天狗一行人凭借术法寻到妖狐的时候，他戴着斗笠正坐在旧城的断壁残垣上。

落日的余晖将他染得火红。

“恭喜您，”斗笠下传出熟悉的调笑声音，“登上主神之位。”

心一颤，大天狗握住扇柄的手紧了又紧。

妖术罢了！怎会是他！

“妖物快显出原形！”

那妖把斗笠摘掉，一样的面容，发梢却由如同朝霞的红变成了黄昏已晚的紫。

“还是性急，和幼时一样的本性，”他笑着，眼角的妖纹像是灼烧人心的火一般跳跃，“去王都也没把这脾气改改。”

“想要获得神的名号得神力与万人景仰，便要削去妖的本性嵌入神的规矩。”

“斩妖除魔即是神的本职。”

“人言是妖，便是该被神明所除的妖。”

“你已经做出了选择。”

怎么辩驳？

站在那里，大天狗只觉得身体流动的全是带着冰棱的刺骨冷血。

这...就是我所做出的选择......

“大人！还不快出手！”

阴阳师爆呵着，哪还有半点平时相处的温文尔雅。

“出手吧。”妖狐出逃的时候本就不为保命，根本没有带上法器。

此刻他站在那里，空着两手坦坦荡荡地面对死亡。

“您早知如此...”

妖狐呆在原地。

他哭了。

“您早知如此！您早知如此！！为何留吾一命！？”

大天狗握住扇柄挥向妖狐。

劲道狠辣的风直拍在妖狐胸口，妖狐立马后撤几步，勉强站稳，狼狈地咽下口中涌上的於血。

“这非吾……这不是我的本意！”

妖狐了然地笑了笑：“端着的样子。”

看了一眼大天狗身后捻着符纸的阴阳师，他扶住刚被击伤的地方。

“我怎么会不知道。”

“小生名妖狐，是祸害众生的妖。”

“你不…”

“我是。”

躲藏的日子里，妖狐早就听到了风言风语。

如同之后神社诗人将写的颂歌。

只有斩杀十恶不赦的我，你才能成为神。

在神官们高声念诵中，大天狗不由自主地抬起了手。

“羽刃暴风！”

狂乱的风带着地上的残叶席卷而来，妖狐张开双臂，像是一直以来拥抱大天狗所做的一样。

请让我成为你功绩的第一层台阶，也是为了让我从这凡世乱尘中解脱出来。

连绵不断的风刃割开了皮肤，无法控制的妖力爆体而出，兽的象征取代了原本尽力维持的人形。

妖狐猛咳几声，跪在地上。极度的疼痛中，他拼命握拳遏止住想要回击的本能，尖锐的指甲划破掌心。没有感觉一般，妖狐咬牙出神地盯着那些从他身上流出的血。

曲折蜿蜒，最后还是混入尘埃，真是自己悲惨可笑的一生。

拼命地挣扎想要护住一切，到头来还是一场空。

妖狐费力抬眼看向那道模糊的身影。

也不算…什么都没……

“咳！！！”

“大天狗大人斩杀了霍乱众生的妖狐！”

“不！！！！！”

大天狗扔下手中的法器，在神官惊诧的目光中挣脱术法的控制冲过去，枷制在他身上的神明之力开始飞速退去，然而他毫不在意。大天狗抱起倒在血泊里的妖狐，不顾那些早已于泥土混在一起的鲜血，颤抖的抬头看向那张往日生动，如今却尽失血色的艳丽脸庞。

“大人……”

“原来你已经…强大到如此地步了啊……虽然早就知道………但是因为你…竟然生出了…继续…活下去的念头……”妖狐嘶哑着声音拼命地说着，他抬起早已变形妖化，丑陋不堪的手，想要摸一摸当初那个孩子的面颊，“哪怕是再怎么厌恶…至少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……”

“太自私了...您太自私了...”

“自私么...”几个简单的字节，妖狐又咳出血，“我...”

“别说话…求求您……您会活下来的！别跟我说这些！！！我只是…我只是想要离您更近一步而已啊………”

凄楚的深秋，这是从何处吹起初春柔和的风……

被拥抱的妖怪笑了，在那个早就变得宽厚的温暖臂膀之中。

“真是舒服啊，这温度…让我想起来……”

樱？

妖狐笑着，在大天狗不可置信的眼中合上了似乎可以永远摄人心魂的双眸。

那就当它是吧。

那只手，也终究是无力的垂下来了。

未出口的话，郁结心中。

也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了。

行了，别哭了。

这怎么能被称为神明大人呢……

我可不想跟鬼使们走的时候，脸上带着你留下的不体面泪痕啊……

晴落雨

狐嫁女

命中之人

命中之人

为何落泪啊

为何落泪

悔不当初

悔不当初

原来是

命终之人啊

命终之人

END

p.s

改的我真是吐血三升...

愿大家看得满意【我在说什么】

太耗心力了...

躺平